她高中就在城北念的,对这块很熟悉,稳稳当当开至老街找了停车位靠停,提上包下车了。
这家烧烤店小有名气,物美价廉,她跟小玩经常光顾。一排的美食店,蒋若晴还没吃上就已经熏了一身味,Milly在店里头望见她,忙站起来摆手:“这儿!”
蒋若晴看见Milly那张小桌四四方方坐满了人,一颗颗年轻的陌生的脑袋。不会真的把产品推销到学生头上了吧?说好话:“这都是我们的小老板吗,Milly?”
Milly勾个塑料椅过来:“哪能啊这些小屁孩,我就跟他们拼个座。”
“哦。”蒋若晴顿时放松下来,挨着Milly坐下了。
刚一抬头,就对上三双打量的目光,蒋若晴垂眼盯桌。其中一人瞧着蒋若晴话却问Milly:“姐姐,你们做销售的都这么漂亮吗?”
Milly在打电话没接茬,话术嘚啵嘚啵,正起身绕桌往外走。有男孩笑嘻嘻接过:“骗人的吧,销售不都是男的吗。”
她默不作声,表情懒懒的,好在他们也识趣,话题又回到了他们自己身上。蒋若晴嫌等餐无聊,打开知乎搜:送礼/客户/得体。
他们的声音不算小,尽管小店嘈杂,蒋若晴也清晰得耳灌了他们的一言一语。
……
“对了江淮,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“我现在高三,没那么多时间。”话语谦卑,“不好意思了,哥。”
……
蒋若晴手指一顿,这道声音很低,咬字清晰,但声色却沙沙的,不知是月色飘渺了竹林还是竹林斑驳了月色的质感。强忍住侧目的冲动,心中毛毛细细浮动一场秋雨。
“3号桌,微辣特辣?!”
蒋若晴被吓了一跳乍昂起头,余光里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向她轻拂,蒋若晴后知后觉她侧耳倾听男生们的对话很久了。
她轻咳了下掩饰不自在想喊“微辣”,被捷足先登——
“特辣!说了好几遍了老板!”
蒋若晴无奈地看向抢话的男生,好言好语:“万一是我们的呢?”
对方吊儿郎当:“你怎么知道是你们的?”
蒋若晴心思流氓不分年龄,不愿搭理。刚要出去问老板,江淮突然起身出去了。她想趁机瞥一眼,Milly恰巧收了电话回来,他们在高卷的皮帘子处错身而过,蒋若晴挪回视线。
蒋若晴问Milly:“我们是微辣吧?刚刚老板问,我怕跟他们搞混。”
Milly点头:“他们来得比我早,你坐进去,我等等还有电话。”
蒋若晴依言坐进去一位。
江淮是跟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一道进来的,他站后一步,但他比服务员高,因此蒋若晴一眼望去,视野里只有他。
炽灯下的肤色净白得令人晃神,似沁了水呈半透明的油纸。
等他走出光晕,蒋若晴才窥得全貌:头发偏长,凌乱地分布着,刘海撩着眼睛,神情便显得黯淡,没有气色的唇瓣微微抿着,有些驼背。两筒膀子收在衣袖里内敛地垂在身侧,一身黑,气质孤郁,是不细看容易落在人群里被忽略的安静。
不像高山流水的曲子,像曲子里一个短暂突兀的切分音。
他注意到蒋若晴的视线,眼稍飘了下,稍纵即逝,连对视都称不上。
蒋若晴也转开了。
上的是男生们的串,Milly凑近蒋若晴道:“没订到春日宴的位置,来这儿吃便宜你了。”
蒋若晴感激一笑:“下回我订位请你,这次多谢你,不然我完蛋。”
“客气,我也不想你走。”正说着,电话又来了,Milly拿着手机出去了,还没到门口就已经接了起来,销售,一秒也不能等待。
Milly一走,中间位置一空,蒋若晴自然地瞧见了江淮。他高,驼坐着,侧脸线条消瘦,不言不食如陪衬。蒋若晴想到部门里不合群的自己,起了些恻隐之心,默默推过去一盘串,江淮一动未动。
他们吃得很快,蒋若晴留意到他们出门后说了两句就分道扬镳了,江淮一个人走。等位的一伙人眼疾手快过来拼桌。
蒋若晴吃得意犹未尽,放下签子问Milly:“我再去点些,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?”
Milly摇头:“拿瓶汽水来吧,讲得我口干舌燥。”
蒋若晴从冰箱拿了汽水给Milly后去点餐。老板黢黑,魁梧的一座,半仰着头觑着手上翻飞的烤串,抽空斜她一眼:“站远点,脸给你熏黑咯。”
蒋若晴笑笑,随意挪动了步子,端详了会儿时熄时旺的火苗问:“还要多久啊。”
“快了快了。”
蒋若晴用手散了散烟,咳了两下。
老板见她明明被熏得难受还不走,调侃起来:“怕我下毒啊?”
“什么啊。”蒋若晴好笑,“出来透透风。”
老板潇洒刷油,火舌乍起:“看你眼熟,我先给你烤行吧?”
“你按顺序来。”蒋若晴摆手,“我的是3号桌,微辣啊,别弄错了,我那拼桌。”
“天天都有拼桌,我就没搞错过,忘了也会问一句。”老板扬声,“前头跟你拼桌的那个高个子小伙也特地交代你微辣,错不了的啊。”
蒋若晴闻言蹙了下眉,看着云灰烟雾里老板敞出的笑脸莞尔道:“好,我进去了。”
蒋若晴到家后给Milly报了平安就丢开手机去了浴室。Milly在车上跟她再三保证说大米很靠谱,他给的资料不会有错,让她放心。
蒋若晴感激的同时不免想到自己在职场的尴尬处境。她把脸埋进水里,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水啄感和胸腔充血的肿胀感。
十几秒后她腾得抬起头,抹了把脸,捞过手机看了眼,消息爆炸,工作后手机的电量总是耗得特别快。蒋若晴切进小姑的对话框,别人的三姑六婆都忙着催婚催育,她的小姑催出家,后现代主义之朋克小姑。
蒋若晴忽略满屏的分享链接,直接回复:佛祖不是说了嘛,出家要征得父母同意。您先问问我爸妈乐不乐意。
她每次都用这句话取巧,小姑也回回无视。两人天天无效对话。
她小姑好好一研究院教授,去年不知道怎么的,突然成了佛教徒,中元节在研究院焚烧冥币,事态恶劣,被批评辞退。小姑返家后吃斋念佛抄经,成了一名信具足、戒具足、闻具足、舍具足和慧具足的居士。
蒋若晴擦了下手,趴在缸沿抻长胳膊去够虎皮兰花盆里的书,她唯一看得下去的“经”,讲的是男女性事。蒋若晴翻开后压了压,拍了段话发给张超。
张超回复她:多看看吧,下次我们试试猿博。
猿博是什么?一听就是野姿势。蒋若晴翻着书页找寻,看完后微微笑起来:这佛弟子,她是当不了的,她是谈弟子,是性爱子。
第二天上班,在茶水间遇到Kim,蒋若晴礼貌微笑。
Kim见她眼下有黑眼圈,嘴唇也不似以往那般红艳,以为她因为中秋送礼的事焦头烂额,心里很满意,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:“Yvonne,有什么困难要告诉我啊。”
“啊,好。”蒋若晴把茶包丢进杯子里,抬头应了声。
“Jone跟我说昨天你在问他们要资料?是吗,怎么不直接来问我?”夹枪带棒。
蒋若晴丢下两声干巴巴的呵呵,水还没倒就跑掉了。
销售部主要靠业绩提成,她都不跑业务,跟同事们根本没有冲突。蒋若晴理解Kim的打压,但不能接受,就算她是空降兵,也不用处处针对吧。
蒋若晴胸闷,好在这边财务按流程批了款,接下来只需采购礼品就算完成任务。至于谁去送,蒋若晴决定让业务员自己报名,讨点好名声。蒋若晴想着想着就乐起来,听着歌往张超那去了。
昨晚跟张超聊“性经”聊到凌晨,聊得蒋若晴一颗心挑上挑下,几近灵魂出窍,放下狠话“明天榨干你”后一头睡去。此时一路绿灯,更是让蒋若晴心情激悦,在心中暗暗部署:先猴子偷桃过过瘾,再然后嘛,嘿嘿,尽在不言中。
旖园是一座苏式四合院改建的,不大,两进院落,因为构思巧妙,摒弃了街门等构造,又多用绿植点缀,显得幽静却敞亮,与老时的“深宅大院”是谓背道而驰。
张超开着这样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,赚着不多不少的钱,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。蒋若晴每每想到张超为了她来嘉月安生,心里就酸酸软软的。
蒋若晴刚一踏上石阶就有个穿着窄袖锦边胡服的服务生过来接引,面孔很新,蒋若晴缄默着跟他往里走。
迎面一座雕砖照壁,中间悬着一字框,刻着“福”字。小胡人仪态老道,脚步稳扎,身子微微侧向蒋若晴,以免漏听顾客的发问。
小胡人一声“请”,蒋若晴颔首,跟着过高坎进照壁左边的院落。走着一段草香清雅的甬路,左右月亮门,墙面隐约露出里头栽种的罗汉松。因四下幽静,耳清目明,蒋若晴留意到似有鹦鹉学舌声。
果然进了一座漆式讲究的门后,正房廊下悬着一只鸟笼,翠头鹦鹉叫唤“秦师傅”。张超新养的?
靠近北房有两大株石榴树,抱着玲珑玉池,里头养着几尾红白珍珠鳞和墨龙睛。绕过玉池,来到后院,有两间花厅,罗汉松边栽着一颗柿子树,上头的柿子霞色艳艳,熟透了。
小胡人要领蒋若晴进去,蒋若晴摆摆手,自个开门进去了。张超不在,蒋若晴心里又惦记着那只鹦鹉,便回了正房。正房被改造成了堂厅,进去后一眼望尽,几个小胡人如壁画般悄然地融在角落。
蒋若晴问:“张超呢?”
“先生吩咐说让您吃盏茶歇一会儿,他马上就到。”
蒋若晴点点头。
她逗完鹦鹉去了北房,北房用来接待重要的客户,隔成四间雅房,蒋若晴进了其中一间,有个身着齐胸襦裙的小胡人进来备茶。
第一回来的时候蒋若晴对这里服务员的着装十分诧异,揶揄张超:“你这是要当大员外呐。”张超浅笑,眼里有丝轻蔑:“多的是人想当。”他赚的就是这些人的钱。蒋若晴点头道:“将来开分店我要投资。”张超侃侃:“我的不就是你的?”
蒋若晴呷一口茶,这茶张超同她介绍过,叫紫笋茶,芽叶幼嫩,色泽波绿,茶性温和,入口久醇不散。唐肃宗年间被定为贡茶,“十日王程路四千,到时须及清明宴”说的就是紫笋茶。
至于安茶的茶具,还有杯箸、几案,至边上的屏风、窗花、摆件,大到角檐柱、额枋等,无一不奢不精巧。当然招牌还是菜色,张超说店里的菜都是“御膳”,每一道都有规矩名。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地方,本钱如此之大,利润自然不算高,因此她才会说他赚着不多不少的钱。
张超非凡夫俗子哉。
一杯茶尽,张超掀开水晶帘进来了,一时间屋内雨打芭蕉,冷泉掌檐,尽是汀灵脆响。
可蒋若晴一抬头见到他,哪还有心思听那响?眼里只有张超那张如兰馥郁、笑面风流的脸了。
“柿子长得不错,给你摘了两个尝尝。”张超的声音比卷帘声还意美。
蒋若晴嬉笑着过去,先捞了一个柿子把玩,抬头看他:“想吃柿饼。”
“回头做了给你送去。”张超应道,顺手把柿子往边上的多宝阁一放。
蒋若晴跟着他动作睇去,他把柿子搁在了镂空转心瓶边上,一高一低,一黄一橘,衬着透进来斑驳的光影,流光溢彩。
蒋若晴顿时胃口大开,一口咬下手中的柿子,还没来得及尝味儿,就被张超掐着腰抱了起来。
她借势勾住他的腰,俏笑道:“你干嘛呢。”
张超就这么抱着她往外走:“你说干嘛?”
蒋若晴故作不知,笑得都咬不下这软塌塌的柿子了,只好两手搁在他颈后,一手兜着一手,防止果汁滴到他身上。
“你走慢点呀,我吃不了了。”蒋若晴撒娇,腿还蹬两下。
张超手臂轻轻颠两下:“好我慢点,慢点我旎旎才舒服。”
蒋若晴脸红,不吃了,从他肩膀处直回脑袋,正正经经看他的脸庞。张超眼皮浅浅一波动,眼眸瞬间潋滟起来,这么个神仙地方,总觉得他就是那个神仙了。
她用沾着柿子汁的嘴唇黏黏糊糊地亲他的额角:“今天怎么没人?”
“休息日,打烊了。”张超稳稳迈进后院。
蒋若晴错觉他在“日”上头加了重音,她没话找话:“停车的时候看到有车子泊着。”
“上午有几个朋友过来,喝了酒,就没把车开走。”
话落,悠长暧昧的一声“吱呀”——张超推开了门
蒋若晴不是第一次在花厅作乱了,被张超放倒在床上后顺势一滚,把庄重的雕花床滚出丝丝暧昧,柿子早在进门前就被张超丢得不知道哪里去了。
天色渐暗,门一关,就更加不可见了。
“你点个灯。”蒋若晴蹬掉鞋子,坐在床沿说。
张超正点着,微弓着腰,豆火蹒跚,忽闪忽闪地爬上蜡烛,羊角灯倏尔亮了,印得张超的侧脸朦胧梦幻,如水中望月,越望越痴迷。
蒋若晴轻叫一声扑过去,小手一攥,张超笑开来,轻甩火柴棍啐她:“不老实。”身子却直起来,任她乱抓。
“大,员外。”蒋若晴把身子软软地贴上去,声音似呼吸一般落在他耳边。
“若晴,我的旎旎。”张超语调缓下来,一双眼眸被灯火渡得幽亮,细柔地把她网住了、填满了。
蒋若晴松开手垫起脚牢牢圈住他的脖子,嘟嘟囔囔:“快亲亲我。”
张超一手紧搂住她的腰,一手把着她脑袋,俯身牢牢吻住了。
吻着吻着就倒在了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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